多年以后,刚刚和丈夫路明非行完房的洛朗躺在大床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伊丽莎白女爵将会想起昂热以自豪的口吻带着路明非来见她的那个遥远下午。
窗外的雨声淅沥,如同无数细小的银针坠落凡间。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身旁少年汗湿的脊背,感受着那具年轻躯体下蕴藏的力量。
路明非的呼吸平稳而深沉,像一头餍足的龙。
洛朗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帷幕,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了一切的日子——那时她还只是伊丽莎白,一个被家族责任压得喘不过气的年轻校董。
而彼时的路明非则是个躲在昂热身后眼神躲闪的怯懦少年。
伊丽莎白轻轻叹息,手指轻轻缠绕着路明非柔软的黑发。
现在的他早已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而是被整个混血种世界称为“天命屠龙者”的男人。
但在某些时刻,她仍能从他眼中捕捉到那个下午的影子——那种不被世人理解的孤独。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奏出催眠的乐章。伊丽莎白闭上双眼,任由记忆将她带回到那个遥远的午后,那个一切开始的时刻……
雨中的卡塞尔学院像一幅被水浸染的水墨画,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刺破灰蒙蒙的天际,石墙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幽光。
路明亦步亦趋地跟在昂热身后,将自己藏在校长那柄黑色大伞的阴影里。
他的鞋子早已湿透,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让他感到无比尴尬的咕啾声。
“放轻松些,我的孩子。”昂热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惯有的从容,“你现在的样子活像一只刚被拖去洗完澡的猫。”
路明非勉强笑了笑,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校长,我们到底要去见谁?您一路上都不肯告诉我。”
昂热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路明非。雨伞在他们头顶撑开一片干燥的天地,老绅士的银灰色眼睛在阴雨天里像是淬过火的刀锋。
“伊丽莎白·洛朗,”昂热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校董会中最年轻的成员,洛朗家族的现任家主。”
路明非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伊丽莎白校董?那个统治欧洲经济命脉的洛朗家族?”
“正是。”昂热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你提前做过功课了。”
“芬格尔在来的路上给我恶补了一下校董们的八卦。”路明非老实承认,随即又不安起来,“可是校长,为什么要带我去见这么厉害的大人物?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昂热轻笑出声,伸手替路明非理了理衣领。
“正因为她厉害才要带你去见。加图索家正在借楚子涵的血统问题大做文章,想要借此扳倒我。政治博弈就像下棋,我的孩子,有时候你需要展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棋子。”
路明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楚子…楚师姐她真的会有危险吗?”
昂热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楚子涵的血统确实存在一些不同寻常之处。但这不该成为政治斗争的借口。弗罗斯特·加图索那个老东西——”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路明非忍不住笑出声来。
“校长,以您的年纪叫弗罗斯特老东西,是不是有点…”路明非揶揄道。
昂热耸了耸肩,动作轻盈得不像个一百三十多岁的老人:“年龄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我有一颗年轻的心。再说了,”他的眼神变得狡黠起来,“以弗罗斯特的行事作风来看他确实是个老东西,这点毋庸置疑。”
两人继续沿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前行,穿过一片精心修剪的花园。
雨水洗刷过的玫瑰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与泥土的清新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回到正题,”昂热继续说道,“伊丽莎白是我最坚定的支持者,但她也需要看到我这边有足够的筹码。而你,路明非,正是我最重要的一张牌。”
“我?”路明非的声音几乎变了调,“校长您别开玩笑了,我这种废柴怎么可能…”
昂热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按住路明非的肩膀。老人的手强劲有力,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力量。
“听着,路明非,”昂热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实力,但在我看来,你是卡塞尔学院有史以来最具潜力的学生。不是凯莎,不是楚子涵,而是你。那次在三峡水库发生的事情,诺玛已经向我做了详细报告。”
路明非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那、那只是我歪打正着…”
“歪打正着?”昂热挑眉,“能够与龙王诺顿正面对抗并存活下来,这不可能是什么意外。你的血统中藏着毋庸置疑的伟力。弗罗斯特那些人或许还没有注意到你,但这正是我们的优势。”
路明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直试图忘记那个噩梦般的经历,那些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路鸣泽的存在,那个神秘的交易,还有让濒死的陈墨瞳复苏的神迹。
昂热看穿了他的不安,语气缓和下来:“不必担心,我的孩子。我并不是在逼问你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尊重这一点。最重要的是,你现在站在我这边,不是吗?”
路明非用力点头:“当然,校长。”
“很好。”昂热满意地笑了,“那么让我们来谈谈伊丽莎白·洛朗。她今年二十岁,父亲在三年前的空难中去世,迫使她中断在一个皇家学院的学习回国继承家业。洛朗家族掌控着欧洲最大的辛迪加之一,主要从事矿业和金融业。如果你能获得她的青睐…”昂热故意拖长了音调,像是个正在教唆好学生走上歧途的老流氓。
路明非的脸顿时红了:“校、校长,您该不会是要我去…”
“为什么不呢?”昂热眨眨眼,“伊丽莎白是个迷人年轻的美丽女士,她冰雪聪明而且富可敌国。要是你真能拿下她,不仅楚子涵的安全多了一层保障,你这辈子都不用担心钱不够花了。想想看,你再也不用挑时间去吃食堂的特价菜。我记得明非你很喜欢打游戏对吧?你甚至可以买下任何你看上的游戏公司,让他们专门为你开发游戏。”
路明非咽了口唾沫,昂热的描述确实击中了他的软肋。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别开玩笑了校长,这样的高岭之花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昂热搂住路明非的肩膀,继续向前走:“相信我明非,在我漫长的生命中,见识过无数看似不可能的组合。爱情这东西,从来不讲逻辑和常理。况且…”老人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不是很讨厌弗罗斯特么?想象一下,如果你成了洛朗家族的女婿。那你就能以代理家主的身份在校董会上与他平起平坐。你可以随意摇铃打断他的发言,甚至照着他那张老脸泼一杯香槟。”
路明非被这个画面逗乐了,但很快又恢复了理智:“校长,您这听起来像是在教我怎么吃软饭…”
“软饭?”昂热故作惊讶地挑眉,“这怎么能叫吃软饭呢?这是战略联姻,政治同盟,这是你为了拯救楚子涵和整个卡塞尔学院做出的伟大牺牲啊!”
路明非实在没有绷住:“校长,您真是个老流氓。”
“谢谢夸奖。”昂热优雅地欠身,“现在,让我们去见见那位美丽的女孩吧。记住,做你自己就好。伊丽莎白看惯了无数个装模作样的绅士,你这种清澈的愚蠢反而可能让她觉得新鲜。”
路明非还想抗议,但昂热已经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橡木门。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墙上挂着屠龙英雄们的肖像画,他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过来一般,注视着走过的每一个人。
走廊尽头是一扇雕刻着复杂的花纹门。昂热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房间的墙边都是书架,上面塞满了皮革封面的古籍。壁炉里跳动着温暖的火焰,将房间与外面的阴冷潮湿隔绝开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几乎占满了一整面墙。
窗外是卡塞尔学院的后山,雨中的森林像一片墨绿色的海洋,起伏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一个身影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
那是个苗条的女性轮廓,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掐腰套裙,外面罩着裘皮坎肩。
即使只有一个背影,路明非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听到开门声的她缓缓转过身来,路明非顿时屏住了呼吸。
女孩的面容精致得像是希腊名家的雕塑,她蒙着黑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
她的妆容是典型的欧洲贵妇风格,强调了眼部的轮廓和唇部的曲线,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但最令路明非震撼的是她的眼神——那绝不是一个二十岁女孩该有的眼神,里面藏着太多沉重的东西:责任、算计、孤独,还有一丝疲惫。
“昂热叔叔,”伊丽莎白·洛朗的声音清脆得像冰晶碰撞,“您迟到了五分钟。”
昂热笑着走上前,行了一个优雅的吻手礼:“亲爱的丽莎,请原谅一个老人的拖沓吧。雨天地滑,我可不想在见你之前摔断这把老骨头。”
伊丽莎白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几乎算不上微笑的弧度:“我以为即使是龙王的利爪也没能让你慢下脚步,昂热叔叔。”
“龙王的利爪可比不上湿滑的大理石台阶可怕,”昂热笑道,随即侧身将路明非让到前面,“来见见我最骄傲的学生,路明非。”
路明非感到女孩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躲回昂热身后,但被校长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退路。
“他、您好,洛朗小姐…”路明非结结巴巴地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伊丽莎白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像是手术刀般冰冷。路明非感觉自己正在被解剖。
“这就是您为弗罗斯特的发难所准备的主菜么?”伊丽莎白转向昂热,语气平淡无波。
路明非的脸顿时涨红了。主菜?
昂热还没来得及回答,路明非已经脱口而出:“原来在校董会的眼中我是这样的定位。”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种夹枪带棒的回答完全不符合他平时怂包的性格。
但不知为何,被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称为“主菜”,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爽。
伊丽莎白似乎有些意外,她重新审视着路明非,面纱下的眉毛微微挑起,这次的目光多了几分兴趣。
“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她平静地说,“尸位素餐的权贵们看任何可以压榨出油水的东西都为盘中肥肉,而你恰好正是最顶级批次的一列。”
这句话既没有收回之前的冒犯,又巧妙地将其他校董贬低了一番。路明非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小姐的话术确实高明。
昂热笑了起来,眼中满是骄傲:“还是那么能说会道,我的孩子。”他看着伊丽莎白的眼神就像父亲注视出落大方的女儿。
“坐吧,”伊丽莎白优雅地指向壁炉旁的一组沙发,“我想昂热叔叔带你来见我,不只是为了打个招呼这么简单。”
三人落座后,一阵短暂的沉默笼罩了房间。
只有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的雨声填补着空当。
路明非局促地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宴会的流浪汉。
昂热率先打破沉默:“丽莎,想必你已经知道加图索家最近的动向。”
伊丽莎白轻轻点头,端起桌上的骨瓷茶杯,小啜了一口:“弗罗斯特试图以楚子涵的血统问题为借口向您发起弹劾。老套但有效的手段。”
“楚师姐的血统没有任何问题!”路明非忍不住插嘴,随即又因为自己的冒失而红了脸。
伊丽莎白静静地看着他:“在校董会中,事实往往不如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重要。如果楚子涵的血统检测报告中存在异常指标,这对他们而言就足够了。”
昂热接过话头:“所以我需要你的支持,丽莎。弗罗斯特的目标不止是我,他最终想要的是完全控制校董会,为加图索家族争取绝对的话语权。”
伊丽莎白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那个老狐狸一直梦想着建立由加图索家族主导的混血种新秩序,真不怕撑死自己么?”
“而我们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昂热向前倾身,声音压低,“所以我们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路明非就是我们的王牌。”
伊丽莎白的目光再次落到路明非身上,这一次带着明显的好奇:“昂热叔叔,你一向以眼光毒辣着称。但我必须把丑话说在前面,我实在看不出这位…路先生,有什么特别之处。”
路明非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尽管他平时也认为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柴,但被这样一位眼高于顶的美少女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不舒服。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直视着伊丽莎白的眼睛:
“洛朗小姐,您知道原油期货价格为什么会跌吗?”
这个话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伊丽莎白明显愣了一下,她知道路明非绝不是在跟她讨论什么致富经,面纱下的表情顿时难以捉摸。
昂热则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没有插话。
“说下去。”伊丽莎白轻声说。
路明非感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但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因为市场上所有人都认为价格会跌,所以疯狂抛售,导致供远大于求,最终形成了踩踏事件。但您的一句话就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不是因为您真的能改变原油的供需关系,而是因为市场相信您能。”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伊丽莎白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于是继续说道:“或许我现在看起来一文不值,但昂热校长却相信我的价值因而将我引荐给您。昂热校长在混血种的世界里的影响力,不就像您在金融领域的影响力一样吗?如果校长认为我是S级的“天命屠龙者”,那么其他人肯定会慎重以待。更何况,我确实有着底牌。”
说完这番话的路明非几乎虚脱。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冒出的勇气说这些,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长时间的沉默。
伊丽莎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然后优雅地鼓了鼓掌。
“精彩的论述,路先生。”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昂热叔叔,你的这位学生确实令我感到意外。”
昂热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丽莎,我一直告诉你人才不可貌相。”
伊丽莎白轻轻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向窗前。
她的高跟鞋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路明非注意到她走路的姿态极为优雅,显然是经过严格的礼仪训练。
“弗罗斯特计划在下个月安排特使来学院发起听证会,届时他们会提出对楚子涵血统的质疑,”她背对着他们说,“如果他成功了,他就会接着在校董会上提出一项动议,要求重新评估昂热叔叔作为校长的胜任能力。”
路明非的心沉了下去。尽管昂热早已暗示过这样糟糕的情况,但听到它被如此直言不讳地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但我们有了应对的计划,不是吗?”昂热平静地说。
伊丽莎白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路明非身上:“这就要看路先生是否愿意配合了。”
路明非挺直了脊背:“只要能够帮助校长和楚师姐渡过难关,我什么都愿意做。”
“即使是与一个你刚刚认识的女人结婚上床?”伊丽莎白的声音仿佛在讨论天气一样平常。
路明非懵了,脸顿时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什、什么?!”
昂热咳嗽了一声,试图掩饰笑意:“丽莎,别吓唬这孩子。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多接触接触,互相了解。毕竟你们年龄相仿,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伊丽莎白走向路明非静静地看着他。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像是雪松与白麝香,冷冽而高贵。
“路先生,昂热叔叔的建议虽然听起来不着调,但确实有相当的战略意义。”她的声音压低,“如果外界认为洛朗家族的现任家主与昂热的继承人关系密切,甚至有可能联姻,那么加图索家族的行动就会受到很大制约。你刚刚的演讲道破了金融和政治的共同点:信心是两者的基石。”
路明非的大脑一片混乱。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卷入如此复杂的权力斗争中,更别提是以联姻这种荒谬的方式了。
“可是…为什么是我?”他无助地问,“您这样的身份,完全可以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伊丽莎白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因为你是昂热叔叔信任的人,所以你才是最佳人选。弗罗斯特永远不会预料到昂热叔叔会打出你这样一张牌。出其不意是政治博弈中最有效的策略之一。”
昂热赞同地点头:“而且丽莎需要的是一个不会被其他家族渗透的伴侣,一个真正站在她这边的人。而你,路明非,你背后没有庞大的家族,家世也清清白白(路麟城:?),这正是你的优势。”
路明非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他只是一个卡塞尔学院名不副实的S级,前一天还在为考试发愁,现在却要扮演政治棋局中的重要角色,甚至可能要与欧洲最富有的女继承人发展亲密的私人关系。
“我不确定我能做好…”他诚实地说,声音微微发颤。
伊丽莎白突然做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动作——她摘下了面纱。
路明非屏住了呼吸。
女孩面纱下的面孔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丽,像是文艺复兴时期大师雕刻的大理石像活了过来。
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蓝色的眼睛像是阿尔卑斯山冰川下的湖泊那般深邃。
但最令他震撼的是她左眼角下的一颗小小的泪痣,为那张完美的面孔增添了风情。
“路先生,”她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我知道这个要求很突然。但现实是我们都在为生存而战。加图索家族不会满足于削弱昂热叔叔的影响力,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完全控制校董会。一旦他们得逞了,不仅楚子涵会因为血统不稳定被当作实验品对待,所有不受他们控制的混血种都有可能面临清洗。”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路明非从未见过的情绪:“包括我。一个年轻的女性家主,在那些老狐狸眼中同样不过是待宰的肥羊。如果没有昂热叔叔的支持,我早就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了。”
路明非震惊地看着她。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掌控一切的年轻女爵,竟也面临着如此巨大的压力和危险。
“所以,”伊丽莎白继续说,声音轻地几乎耳语,“我需要你的帮助,就像你需要我的帮助一样。这不是一场交易,这是生死攸关的同盟。”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决心在胸中升起。
他想起了楚子涵——那个清冷而美丽,总是罩着他的师姐,现在正面临危险。
他想起了昂热校长——那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老人。
现在,他又结识了伊丽莎白·洛朗——这个有着财富和权力,却同样在孤独中挣扎的年轻女孩。
“我该怎么做?”他开口问道,声音比他自己预期的要坚定得多。
昂热和伊丽莎白交换了一个眼神,老人微笑着站起身:“首先,你们两个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来互相了解。我有个会议要参加,要晚一点回来。丽莎,也许你可以带路明非参观一下?”
伊丽莎白微微点头:“当然,昂热叔叔。”
昂热离开后,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路明非不知所措地站着,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伊丽莎白重新戴上面纱,恢复了那种疏离而高贵的气质。
“跟我来,路先生。”她走向一扇隐蔽的门,“我带你看看洛朗家族在卡塞尔学院的私人收藏室,那里一般不对外人开放。”
路明非跟在她身后,穿过狭窄的走廊。墙壁上点着煤气灯,跳动的火焰在黑暗中投下长长的影子,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伊丽莎白在一扇沉重的铁门前停下,从脖子上取下一把古老的钥匙,插入锁孔。门发出嘎吱的声响缓缓开启。
“这是…”路明非睁大眼睛,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房间巨大得超乎想象,更像是一个博物馆的展厅。
玻璃柜中陈列着各种古老的武器、盔甲和艺术品。
墙壁上挂着巨幅油画,描绘着史诗般的屠龙战场。
最令人震撼的是房间中央的一具完整的龙骨标本,它的规模堪比路明非在三峡水库见到的参孙。
“这些都是洛朗家族的私人收藏,”伊丽莎白平静地说,“但只是其中一部分,更重要的展品在瑞士的家族博物馆中。”
路明非走近一具玻璃柜,里面陈列着一套青铜盔甲,上面刻满了复杂晦涩的龙文。“这些都是真品?”他难以置信地问。
“绝大部分是,”伊丽莎白走到他身边,“洛朗家族世代收集与龙族有关的文物,已经有超过五百年的历史了。”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玻璃表面:“这套盔甲属于一位公元前12世纪的无名屠龙者,上面的龙文是一种早已失传的保护咒文。”
路明非看着那套盔甲。青铜在灯光下泛着幽绿的光泽,仿佛还带着远古战场的气息。他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声音像是低语般在他脑海中回响。
“你能感觉到,不是吗?”伊丽莎白突然问,声音里带着探究。
路明非吓了一跳:“感觉到什么?”
“龙文中的力量,”她的眼睛直视着他,“大多数混血种只能通过特殊仪器检测到龙文的能量波动,但血统强大的混血种可以直接感知到。昂热叔叔是其中之一。”
路明非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确实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像是电流般在空气中振动。
但他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想象,或者是那次三峡行动的后遗症。
“来吧,我给你看一件特别的东西。”伊丽莎白走向展厅深处。路明非跟上她,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阿里巴巴的藏宝洞。
在最里面的一个防弹玻璃柜中,单独陈列着一柄造型古朴的环首横刀。
其刀身呈现出类似青铜器历经千年形成的黑漆古包浆,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包浆裂缝中透出暗金色的熔岩纹路。
“这是‘墟’,”伊丽莎白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敬畏,“据传是诺顿亲手铸造的屠龙武器。”
路明非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那把刀似乎在呼唤他。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触摸玻璃柜。
“小心!”伊丽莎白抓住他的手腕,“这把剑有着自己的意识。”
路明非猛地缩回手,心跳加速。在那一刻,他几乎能听到剑身的低语,像是呼唤。
“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必道歉,”伊丽莎白放开他的手腕,但目光仍然紧锁在他脸上,“你对它有反应,这证明了昂热叔叔确实没有看走眼。大多数混血种在‘墟’面前只会恐惧和战栗。”
路明非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也许只是因为我对这些东西比较敏感吧。”
“或许吧。”伊丽莎白的语气令人捉摸不透。
她转身走向另一个展柜,“这是15世纪一位洛朗先祖的日记,记录了他与一条冰龙在阿尔卑斯山对峙的经历…”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伊丽莎白带着路明非参观了收藏室中的主要展品。
令路明非惊讶的是,她不仅对每件文物的历史了如指掌,还能生动地讲述背后的故事和传说。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的情绪与先前的淡漠判若两人,仿佛只有在这些古老遗物面前,她才能真正做回自己。
“洛朗小姐,您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些东西。”路明非忍不住说。
伊丽莎白愣了一下,似乎惊讶于自己的失态。她重新带上了冷静的面具,但路明非已经瞥见了面具下的真实一面。
“这些都是家族遗产的一部分,将它们牢记于心是家主的责任。”她轻轻地回答,但路明非能听出其中的言不由衷。
他们最终在一幅巨幅油画前停下。
画中描绘的是一位银甲骑士与一条红龙在火山口搏斗的场景。
骑士的长枪刺穿了红龙的咽喉,但龙爪也撕裂了骑士的胸甲,鲜血染红了银色的盔甲。
“他是罗兰,洛朗家族最著名的屠龙英雄之一,”伊丽莎白的声音带上了敬畏,“他在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爆发时与苏醒的龙王贝希摩斯战斗,最终同归于尽。”
路明非着迷地看着画中细节。
画家的笔法极其精湛,将搏斗的惨烈和英雄的悲壮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骑士的面甲被掀开,露出的面孔异常年轻,几乎还是个少年。
“他看起来好年轻…”路明非喃喃道。
“只有十七岁,”伊丽莎白的声音几乎耳语,“根据家族记载,罗兰的血统异常强大。迎战贝西摩斯时他使用了某种秘法极大增强了自己的实力,但也因此缩短了他的寿命。即便他能在那场战斗中活下来,恐怕也活不过三十岁。”
路明非感到一阵莫名的共鸣。
他想起了路鸣泽,想起了他提出的用四分之一的灵魂换取力量的交易。
强大力量总是伴随着巨大的代价,这个道理古今皆然。
“有时候我在想,”伊丽莎白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罗兰先祖有机会选择,他是否会选择平凡的一生,而不是走上那短暂而辉煌的英雄之路。”
路明非惊讶地转头看她。伊丽莎白的目光仍然固定在画上,但眼神逐渐迷离。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小心翼翼地问。
伊丽莎白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罗兰是我的先祖,我们共享着同样的血统。在鉴赏这幅画时,我能冥冥之中感觉到他的遗憾。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或许更希望能活着,而不是成为壮烈牺牲的英雄。很玄学吧。”
路明非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冷冰冰的女继承人会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回过神来的伊丽莎白恢复了疏离的语气,“我们该回去了,昂热叔叔应该快回来了。”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路明非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伊丽莎白刚才的那番话,感觉自己第一次窥见了这位女爵内心的冰山一角。
当他们回到先前的房间时,昂热已经在那里等候,正悠闲地品着一杯威士忌。
“啊,你们回来了!”老人笑着迎接他们,“参观得愉快吗?”
“路先生对家族的收藏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伊丽莎白回答,已经完全恢复了先前的冷静姿态,“而且他的血统评级确实有分量。”
昂热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明非一眼:“我就知道你们会有共同语言。那么,关于我先前的提议…”
伊丽莎白和路明非交换了一个眼神。令路明非惊讶的是,他发现女爵竟然和自己同时微微点头,仿佛两人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
“我认为路先生和我可以更进一步,”伊丽莎白轻声说。
昂热满意得笑了:“太好了!那么我建议你们明天晚上共进晚餐。我会确保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打扰。”
路明非感到一阵恐慌。和伊丽莎白·洛朗共进晚餐?和这个自己刚刚认识不到几小时的女孩?
“校长,我觉得…”他试图抗议,但被昂热打断了。
“完美!那就这么定了。”老人拍拍路明非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我得带这孩子回去了,他还有课要上。谢谢你宝贵的时间,亲爱的丽莎。”
伊丽莎白微微颔首:“随时欢迎,昂热叔叔。路先生,期待我们明晚的会面。”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但路明非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知为何,这让他更加紧张了。
回程的路上,雨已经停了。
夕阳穿透云层,为卡塞尔学院的哥特式建筑镀上一层金边。
路明非默默地跟在昂热身后,大脑仍在处理刚才发生的一切。
“所以,”昂热突然开口,打破沉默,“你觉得伊丽莎白怎么样?”
路明非思考了片刻,谨慎地回答:“她表面上冷冰冰的,但谈到那些藏品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昂热满意地点头:“观察得不错。丽莎从小就有在接受继承人教育,被压抑自己的真实情感。只有在面对历史和艺术品时,她才能放松警惕,展现真实的自我。”
路明非想起伊丽莎白谈论那幅油画时的表情,不由得点了点头。
“那么,”昂热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路明非,“你愿意继续这个计划吗?我知道这要求着实有些过分,但正如丽莎所说,这是我们反击弗罗斯特那个老逼登的最佳策略。”
路明非望向远处。夕阳下的卡塞尔学院美得像一幅画,这里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愿意,”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要坚定,“只要能够保护大家,我愿意尝试。”
昂热的眼中闪过路明非有些看不懂的情绪——是欣慰,还有一丝愧疚。
“谢谢你,我的孩子。”老人轻声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真情,“我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路明非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直觉告诉他,从今天起,他的生活将永远改变。
那天晚上,路明非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伊丽莎白见面的每一个细节。
她的声音,她的眼神,她偶尔流露出的真实情感…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在梦中,他站在那幅巨幅油画前,但画中的骑士变成了洛朗,而那条红龙则有着弗罗斯特·加图索的可憎面孔。
就在龙爪即将撕裂她的胸膛时,他怒吼着挡在了她的面前,用手中的刀剑刺穿了恶龙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