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从漆黑冰冷的海底缓缓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身下是极致柔软的床垫,包裹着她,像陷落在温暖的云团里。
丝滑的织物贴着皮肤,触感陌生,是一件质料极好的深灰色男式丝质睡袍,宽大地罩在她身上,一种醇厚绵长的沉香底蕴,混合着干燥凛冽的烟草余韵,萦绕在鼻尖,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
她自己的晚礼服不知所踪。
银霜倏地坐起身,丝被滑落,带来一丝凉意,却浇不灭心头骤然窜起的恐慌。
她快速而仔细地检视自身,除了那依旧隐隐搏动的头痛和四肢残留的虚软,并无任何其他异样。
身体是洁净的,甚至带着一丝沐浴后的清爽感。
但这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那恐慌更甚,那是一种全然失去控制、连自身处境都需他人告知的无力感。
就在她试图拼凑起昨夜破碎的记忆残片时,外间客厅传来极低的交谈声,沉稳清晰,每一个音节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瞬间刺破了房间内死寂般的宁静。
银霜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干涩和翻涌的情绪,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黑胡桃木地板上,无声地走到卧室门边,将门拉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客厅的景象落入眼中。
极简主义风格的空间,色调沉郁。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坐在一张宽大的黑色皮质沙发上。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肩背宽阔挺拔,即使坐着也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掌控力。
他微侧着头,听着身旁一名表情肃穆的男秘书低声汇报,指尖偶尔在平板电脑屏幕上划过。
“东南亚那边的交割,通知他们,下周二是最后期限。延迟的代价,会是他们不想看到的。”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悦耳,却像淬冰般寒冷,没有冗余的情感,只有纯粹的、压倒性的理性与决断力。
“是,顾总。”秘书恭敬应道,迅速记录。
就在这时,男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那缕极其细微的注视,或者是空气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抬起手,一个简洁的手势,秘书立刻收声,躬身退后一步,如同训练有素的影子。
男人转过身来。
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他的面容英俊得极具侵略性,并非凌云峰那种沉稳内敛的俊朗,也非凌云庭那般阴鸷锐利的漂亮,而是一种经过岁月与世事淬炼的、深邃而成熟的男性气度。
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如山脊,唇线薄而分明,组合在一起,构成一种极具威慑力的魅力。
尤其是那双眼睛。
深邃如同蕴藏着整个风暴前的寂静海面,此刻平静无波地看向她,仿佛早已洞悉她每一步的反应,包括此刻这带着戒备的窥探。
四目相对。
银霜看到对方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了然。
这让她昨夜失态的记忆碎片愈发尖锐地撞入脑海,细微的尴尬迅速沉淀为更具敌意的疏离。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过于宽大的男式睡袍,指尖微微收紧,仿佛这样就能筑起一道防线。
“Queen小姐,您醒了。”男人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悦耳的调子,他站起身,步履沉稳地向她走来,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近带来压迫,也不显怠慢,在无形中划定了他的领域范围。
“昨天晚宴上,看您似乎身体极度不适,几乎失去意识。情况紧急,询问您亦无回应,出于安全考虑,只好冒昧将您带到我的私人领域休息照料。”他措辞严谨客气,但话语间蕴含的锋芒与掌控力却隐约可感,“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微笑着自我介绍:“顾砚辞。‘兰亭序’的经营者。幸会。”
银霜听过这个名字。
近三年在国内商界以惊人速度崛起的传奇人物。
背景神秘,传闻其根基深植于东南亚错综复杂的脉络之中,三年前突然回国,以一系列雷霆万钧的手段整合资源,其掌控的K集团如今势头迅猛,已能与根深蒂固的凌氏分庭抗礼。
他行事低调却极为强势,是圈内人人渴望结交却又惮于其莫测深浅的人物。
原来是他。眼前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顾先生,”银霜开口,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和刻意维持的平静,“多谢您昨晚的…援手。给您添麻烦了。”她微微颔首,礼节周到,却透着一股冰凉的疏离感,试图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回安全的陌生人的范畴。
顾砚辞似并不介意她这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唇角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
“举手之劳。Queen小姐无恙就好。”他语气平淡,目光却未曾移开,那审视感锐利得几乎要穿透她勉强维持的平静。
客厅的门被轻叩两声后推开。一名穿着白大褂、提着医疗箱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助理模样的年轻人。
“顾先生。”医生恭敬地打招呼。
顾砚辞侧身,对银霜道:“这位是我的私人医生。如果Queen小姐不介意,可以让他为您详细检查。您昨晚的状态,远超普通醉酒的范畴,令人担忧。”他的语气依旧客气,甚至堪称彬彬有礼,但那份不容质疑的、已然替她做出安排的强势却已弥漫开来,形成一种无形的包围。
几乎同时,那医生已经得到无声的指令,径直走上前来,目光落在银霜身上,等待着。
银霜本能地想要拒绝。
她厌恶这种被安排、被审视、如同物品般被检查的感觉,这比宿醉更让她反胃。
但迎上顾砚辞那双深邃平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想到昨晚那杯“星夜”带来的失控……
她抿了抿唇,将几乎冲口而出的拒绝艰难地咽了回去。
也罢。她需要答案。需要知道那杯酒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她索性不再多言,微微点头,配合地伸出手臂,姿态却显得有些僵硬。
医生的检查十分专业,询问了昨晚饮酒后的具体感受,并为银霜做了细致全面的检查。
整个过程,顾砚辞就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目光沉静,仿佛在监督项目的关键流程,不容丝毫差错。
片刻后,医生结束检查,转向顾砚辞,语气严谨地汇报:“顾先生,Queen小姐。根据症状描述和初步检查结果来看,Queen小姐昨晚摄入的酒精饮料中,极高概率被掺入了一种名为‘幻梦’的新型合成致幻剂。这种物质起效迅速,会强烈干扰中枢神经系统,导致剧烈眩晕、空间定向障碍、幻觉体验以及短暂的意识丧失。其药效强烈,且…”医生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许,“具有一定的成瘾潜力,反复使用会对认知功能和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需要格外警惕。”
“幻梦”。银霜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指尖瞬间冰凉,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果然不是意外。
顾砚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为冷冽的、近乎戾气的寒意,但快得如同幻觉,瞬间便恢复了平静。
他看向银霜,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的压力:“‘幻梦’流通渠道隐秘,价格不菲。在‘兰亭序’发生这种事,是我的严重失职。Queen小姐是否需要我协助彻查这药物的源头?我会动用一切必要资源。”
银霜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她能感觉到对方话语中并非全然是客套的场面话,那眼神深处确实有着某种真实的、被冒犯领地般的冷怒。
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试探。
她几乎能猜到这事的幕后黑手是谁。除了那个视她为腐肉蛆虫、恨不得她身败名裂、从凌云峰身边彻底消失的疯子——凌云庭外,还能有谁?
但她不想承顾砚辞的情。调查意味更深牵扯,暴露弱点,欠下人情,甚至成为他与凌氏博弈的筹码。她厌倦成为任何赌注。
“不必了。”她疏离地回答,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慵懒淡漠,轻轻挥了挥手,像是在拂开一粒微尘,“一点无趣的小意外而已,或许是我自己误食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不劳顾先生费心。”
顾砚辞看着她,没有坚持。
似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回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意外。
“既然如此,我尊重Queen小姐的意思。”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却更显得一切尽掌握之中。
这时,一名衣着整洁、神态恭谨的女侍者安静地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衣盒。“Queen小姐,您的衣物已经为您清洗熨烫妥当。”
银霜这才真正暗自松了口气,像是抓到了一根逃离此地的浮木。她接过衣盒:“再次感谢顾先生的照料。我想我该告辞了。”
“我送你。”顾砚辞的语气自然而不容拒绝,似乎这只是最基本的绅士风度。
银霜没有推辞。在这男人绝对掌控的领域里,任何的推辞都显得徒劳且可笑。她需要的是尽快离开,回到她熟悉的地方去。
她换回了暗蓝色的晚礼服,冰冷的丝绸贴上皮肤,如披上了一层属于“Queen”的铠甲。
走出卧室时,顾砚辞已经等在客厅,那份迫人的气场收敛了些,但存在感依旧如同空气般无处不在,填充着整个空间。
车早已备好。
是一辆外观低调但内部极其奢华舒适的轿车,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一路无话。
顾砚辞并没有试图攀谈,只是偶尔低声吩咐司机几句,或者用平板处理着邮件,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银霜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努力忽略身旁存在感极强的男人和车内弥漫的、属于他的那种沉郁的木质香调与辛辣的烟草气息交织的味道。
头痛依旧隐隐作祟,而比头痛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昨夜那些不受控制涌现的、关于那个人的碎片记忆,以及……眼前这个男人那道似曾相识的下颌线。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用疼痛驱散那不该有的联想。
车子最终平稳地停在离云巅会所尚有一个街角的不显眼处。
“就到这里吧,多谢顾先生。”银霜开口,手已经迅速搭上了车门把手,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吸没有他气息的空气。
“Queen小姐,”顾砚辞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低沉如大提琴的鸣振。
她动作微顿,却没有回头,静静等待着下文。
他未立刻说话,目光落在她紧绷侧影和纤细脖颈上。
晨光透过车窗,在她身上镀上一层微光。
眼前的她,与记忆中的影像重叠,却又被华丽冷漠、布满尖刺的盔甲牢牢包裹着。
复杂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混合冰冷算计、不易察觉怜悯及更深沉未剖析的执念。
他最终只是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保重。”
银霜没有回应,几乎是立刻推门下车。
清晨微凉的风瞬间包裹了她,吹散了车厢内那令人压迫的沉香与烟草的余韵,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未回头,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向那栋金碧辉煌、却早已成为她无形囚笼的建筑。
车内,顾砚辞透过深色车窗,看着她挺直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如墨滴汇入河流。
他深邃的眼眸中,平静无波的表面下,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
猎人对落入陷阱的猎物的审视,对那杯药物的冷怒,对她下意识疏离与脆弱的玩味,以及更深处的、被尘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情愫。
他低不可闻地轻喃,声音消散在密闭的、依旧残留着她一丝气息的车厢里: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银霜。”
这一次,不再是旁观。而是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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