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的繁星带着黯淡的睡意,不知为何比以往显得更近。
凯莎和乌玛跟踪着邪教徒来到沙漠边缘处的一条低洼的山谷中,远远的张望着。
山谷中有着一块巨石高台,在火光的照耀下,她们看到巨石周边聚集着人群和羊群,人数是他们村子的数倍之多。
人手一盏简易灯笼,与星空遥相呼应。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乌玛惊讶道,但凯莎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被巨石另一面的事物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洞,巨大的洞,把她们村子连带周边整个翻进去都擦不到边角的巨洞,通向恕瑞玛黄沙之下的深处。
更可怕的是,凯莎几个月以前曾来过这个地方,当时这里什么都还没有。这个洞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像是某种病症…大地的病症。
“织母在下,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居然出现了这种东西!太可怕了,这帮人我们绝对不能惹。凯莎,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们快跑吧!”
“等等,还没看到决定性的证据。”
乌玛也被那个洞吓到了,她拉了拉凯莎的胳膊想要离开,但凯莎却让她再等等。
高台上的帐篷走出了一个人…不,不是走,是飘出来的。
他的脑袋发着紫色的光芒,远远就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这光芒给凯莎一种熟悉的不适感,她曾在那洞穴怪物的口中见到过。
那人飘到了巨石高台之上,那里俨然已经成为了讲经台,众人尊敬的称呼他为先知马尔扎哈,虔诚的听他布道。
“今夜,是告解之夜。”
先知开口了,他的声音根本不是声音,而是直接投进了众人的脑海中。
凯莎有过类似的经历表现得还比较镇定,一旁的乌玛则是被吓得直接发出了惊叫,连忙捂住嘴巴压下去。
这么远的距离本不该被发现才对,就算是大叫一声也会被掩盖在风沙里,更何况只是一声小小的嘤咛。
可先知却突然将视线锁定到她们所在的范围,一瞬之间她们的视野被放大了许多倍,好像距离被拉近到彼此跟前,甚至能够远远的互相看清彼此的脸。
马尔扎哈的形象深深印入凯莎的视网膜,这位先知裹着斗篷和围巾,上面潦草地画了许多古代符号。
双脚赤裸,双手如同死后的僵直一般紧紧握拳,而他的头……那绝不是人类的脑袋,整个头骨都是一层薄薄的网,里面有恐怖的紫光透出来。
在光芒中还有一道更为凝实的光,一突一突的,不断的搏动、膨胀、蔓延……
凯莎不知道马尔扎哈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凝视遥遥的贯穿了她们,将她们的身体钉在原地,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啊,新来的人。”马尔扎哈说:“无妨,请一并过来吧。”
先知看似温和的接待了她们,从表象上丝毫看不出来,两人的脑海中此刻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剧变。
许多建筑……或者说是甲壳质的建筑,上下颠倒,张牙舞爪,沉在一片广袤、异样的海洋之下。
上千只贪婪的生物成群结队地游弋,它们体型巨大,甚至挡住了绝非烈日的光斑,在非然的海水中卷起洋流。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高耸在先知身后,填满了整片夜空,吞食记忆。
凯莎的心智被撕裂,无数个念头凭空出现,又突然消失。记忆丝丝散去,那个巨物似乎在动,对新到的食物作出回应。
一个名字,在她大脑的沟回之间上蹿下跳,挂在知觉的边缘,却始终无法抓住。
她承受不住这种剧变,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在黑暗中,凯莎终于抓住了那个名字。
那是“凯莎”,是她自己的名字,她很庆幸没有丢掉自我。
当凯莎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洞的边缘。旁边邪教徒正在往洞里扔山羊,等扔完了山羊,他们自己就往下跳。
“信徒们,”告解还在继续,看来自己并没有晕过去多久。
“我一直在告诫你们,终焉必至。
虚空必定降临,洗刷这个世界,以及世上的一切悲苦。与之一并消失的,也包括你们每个人。
但在今夜,在这里。你们只需要将记忆交付给她,就可以无痛的迎来终结。
她将收下一切,而你们将以一种更优美的形态,在她的晕紫之海下被重塑。”
信徒们纷纷举高双手,凯莎看向高台上的马尔扎哈,他身后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大,延伸到地平线之外。
她想要逃离先知那令人窒息的重压,在那之前她还得带着乌玛离开,幸运的是后者就在身边。
就在凯莎准备和乌玛通气的时候,她却忽然发现乌玛的脸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女孩的眼窝中泛着幽深的淡紫色闪光,整张脸上都爬满了淡紫色的蜿蜒纹路,连标志性的雀斑都掩盖了。
她的嘴里还一直小声念叨着什么艾卡西亚还有什么虚空,论卡莎如何摇动她的手臂,或是呼唤她的名字,乌玛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丢掉了名字一样。
一种后怕的感觉悚然而生——乌玛没能抓住她自己的名字。
所以,她的记忆被掠夺;她的经历被抽空;她的存在被吞噬。
凯莎焦急的想要求助,但周边的人脸色全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他们挤挤挨挨,密不透风。
但凡女孩做出一点不合群的事情,都会立刻被他们抓起来丢进洞里。
话到嘴边只剩下苦涩,然而这还不是最绝望的,下一秒脚下的大地就开始坍塌。
裂口急张,将他们全部吞下,羊群、人群、帐篷…所有一切都未能幸免于难,连夜空中的繁星都在凯莎的眼中一颗接连一颗的熄灭。
——唯独剩下马尔扎哈漂浮在上空,面无表情的看着所有人落入那片黑光嬗动的虚无中。
然后,在那虚无之中传来了一种信号。
不够,远远不够…她的诞生,需要更多记忆。
……
身体传来的剧痛让凯莎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极度昏暗的环境中,身下似乎卧着什么温热的东西。
结合记忆一想,便知道那是被献祭的人体。
这实在说不上什么好消息,人肉垫子虽然救了她一命,没有让她当场摔死,可无非就是把情况变成了苟延残喘。
凯莎全身上下多处骨折挫伤,已经到了连喊痛都会更痛的地步了,剩下唯一完好的手臂还紧紧抓着身旁的乌玛,但后者没有传来任何反应,生死未卜。
“如果直接摔死了是不是还好一点。”
黑暗中密密麻麻的的啃噬声不绝于耳,血腥味浓得刺鼻。在看见那些若隐若现的紫色光点时,凯莎就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遭遇什么。
此刻,她反而开始羡慕那些被先知抽走记忆直接摔死的人,不用遭遇这种凌迟般的痛苦绝望。
她应该听从乌玛的建议及时抽身离开的,那样就不会和先知对上眼了。
然后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握住乌玛的手,虚伪的想着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和好朋友分开,为时已晚的祈求着不可能到来的原谅。
悔恨的泪水不知何时流干了,就在一切都已流落之刻,一道声音忽然在凯莎脑海里响起。
“你怎么敢来偷看献祭的?该怎么说呢…你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
那并不是先知的声音,而是先前见过一面的狂猎。
深穴怪虫爬到了凯莎身边,它没有像其它虚灵那样争先恐后的进食,而是待在一个她触手可及的距离俯视着她。
它是来嘲笑自己的吗?凯莎心想。
无所谓了,如果最后能让狂猎吃掉自己,总比被别的虫子吃好。
也许,它能更快的结束自己的痛苦;也许,它能将她的遗言转告给母亲;也许……
“不过我并不失望。恰恰相反,这一步的到来,反而因为你的冒险举动变得更快了。”狂猎话锋一转道。
“什…么?”凯莎有气无力的挤出两个字。
“我在你身上看到某种特质,你的意志居然强韧到可以抵抗她的吞噬,简直就是天生干这个的料…了不起,我开始迫不及待了!”
狂猎的语气异常激动,听起来有些不正常,这让凯莎开始怀疑在最后关头遇到它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她也没得选,狂猎没有骗她,它是唯一能交流的虚灵。
“…吃了我。”她哀求道。
“吃了你?不不不,我要救活你吔!”虫群吞噬的速度很快,狂猎也不拐弯抹角了,猛然张大了深渊巨口:“现在,赶紧把手放进我嘴里!看到那颗心脏没有,握住它!我会用我的心脏,换你我不朽!”
“为什么…要这样做?”凯莎不解。狂猎当然不会回答“那是因为我馋你身子”。
“合作双赢你懂吗?你可以从我身上获得力量并且活着离开这里,而我可以摒弃这副脆弱的躯壳不断进化,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时间紧迫,狂猎催促道:“快一点,难道你不想活着出去救你母亲吗?还以为先知会就此收手?”
“……”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凯莎没有拒绝的理由,狂猎只是想吃她的话也不必如此戏弄于她。
她伸出唯一完好的手臂,按照狂猎的指示伸进巨口中,毅然决然的握住了那颗微光脉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