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星期前的事。
阳光很好。
那是一座私人别墅的临水草坪。
产业属于周家,平时少有人来,草坪修剪得如同绿色丝绒,边缘是精心打理的白沙坑和果岭——一个小型私人高尔夫球场。
从不远处看,这栋玻璃幕墙的现代风格别墅在午后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周子羽回国后,他父亲把这处产业划到了他名下,但他很少来住。
露台被设计成日式枯山水与现代极简的混合体,白色砂石铺地,几块黑曜石不规则散落,中央是一张矮几和两个蒲团。
裴青宴找到这里时,周子羽正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摊着一副棋盘。
不是象棋,不是围棋,而是一副极为精致的沙盘战棋——这是欧洲老牌军事学院流传出来的推演工具,后来被收藏家和策略游戏爱好者改良。
棋盘是仿地形图的手工羊皮纸,上面用细腻的笔触勾勒出山川、河流、城池。
棋子是黄铜铸成的微型兵团:骑兵、步兵、弓手、攻城器,每一枚都带着岁月摩挲出的温润光泽。
周子羽手里拿着一本《战争论》,克劳塞维茨的德文原版,摊开在“论防御”那一章。
但他没在看,而是盯着棋盘,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枚骑兵棋子。
裴青宴站在他斜后方三步远的位置,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和休闲裤,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非正式会议中抽身。
他在露台入口站了片刻,才走过去。
脚步声很轻,但周子羽还是察觉了,头也没抬。
“你来抓我回去上课?”他语气懒散,带着惯有的嘲讽。
“经管学院的陈教授今天下午特意打电话到董事长办公室,”裴青宴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本就是这场对弈的另一方。
“他说读了您高中时写的那篇‘物自体’概念的短论——在苏黎世大学的演讲过的那篇——认为您对商业伦理有‘惊人的直觉’。所以他特意向李校长申请,允许您跳过本科基础课,直接旁听他的博士研讨班。”
裴青宴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当然,陈教授也说,您至少得先去系里露个面,把转学手续的最后几步走完。流程还是要走的。”
周子羽终于抬起眼,漂亮的眸子里淬着光:“康德?那篇东西是我十六岁时为了应付哲学课作业,花了三个晚上从维基百科和哲学论坛东拼西凑出来的。裴经理你也懂?”
“不懂。”裴青宴平静地说,“但我懂‘信用’。您答应了李校长会去,董事长也做了担保。”
“然后呢?”周子羽把棋子“咔”一声按在棋盘上,“你要绑我去?”
裴青宴的目光落在棋盘上。
他看得很仔细,从左翼的骑兵迂回到右路的步兵方阵,再到中央城池的防御布置。
看了大约一分钟,他抬起眼:“这是模仿坎尼会战?但你把汉尼拔的骑兵放在了左翼,而不是传统的右翼突袭。”
周子羽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你看过这局棋?”他问。
“没有。”裴青宴说,“但坎尼会战的核心是以弱势兵力完成合围。你左翼的骑兵如果是重骑兵,放在这个位置,”他指了指地图上一个隘口,“确实能更快切入敌军侧翼,但前提是……”
“前提是我的中军要撑得足够久。”周子羽接上他的话,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你知道怎么下?”
“规则看起来不复杂。”裴青宴说。
他脱下西装外套,整齐地折好放在一旁,解开衬衫袖扣,将袖子挽到小臂中间。
这个动作他做得从容不迫,却让周子羽眯起了眼。
“试试?”周子羽身体前倾,手指在棋盒上敲了敲,“你执白,守城方。我执黑,攻城。标准规则,五十回合定胜负。”
“赌什么?”裴青宴已经拿起一枚白方步兵棋子,在指尖感受着黄铜的重量。
“你说。”周子羽不以为然。
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如果您输了,明天早上去见陈院士,完成本学期的课程注册,并且……”他顿了顿,“接下来一周,遵守学校的基本作息。”
“如果我赢了呢?”
“您可以继续做任何您想做的事。我会向董事长说明,您需要更多‘探索兴趣’的时间。”
周子羽笑了,那笑容在阳光下有些晃眼:“我赢了,你以后别来管我上不上课。但如果你输了呢?”
“我会帮您整理一个星期的领带。”裴青宴说。
周子羽愣了一秒,然后嗤笑出声:“裴青宴,你几岁了?还玩这种过家家式的赌注?”
裴青宴将棋子放回原位,抬眼看他:“这很公平不是吗。或者我们加个附加条件。”
“说。”
“接下来二十四小时,输的人得听赢的人话。”裴青宴说得很平静,“不涉及原则和安全的前提下,我让您做什么,您就做什么。”
周子羽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戏谑的痕迹。但没有。裴青宴的表情认真得像在讨论一份并购协议。
“包括什么?”周子羽声音低了点。
“比如,”裴青宴想了想,“如果我让您帮忙递杯水,或者去楼下便利店买点东西。”
周子羽脸上傲慢渐显:“你笃定你一定会赢吗?”
“不敢?”裴青宴已经摆好了白方的初始阵型。
他的摆放方式很特别,不是常规的密集防御,而是将兵力分散成几个可互相支援的小集群,像撒开的一张网。
周子羽看了那阵型三秒,嘴角勾起:“有意思。我赌了。”